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邂逅凡高

艰路尽头

1890年7月,文森特·梵高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他觉得无从继续下去了。他对自己的严苛要求,他的强迫症和精神疾苦,加上和胞弟之间已然生变的关系,所有的一切,排山倒海。文森特感到自己无论是作为艺术家还是一个人,都已经失败了。 怎么会变得这么糟?

倘若没有你的友谊,我将不会对自决有任何悔意。但无论有多懦弱,最终我都将前往那里。


致戴奥,1889年4月30日于阿尔勒。

最后的时光

1890年5月,凡高离开了圣雷米的诊所,希望能够独自生活,面对病痛。他在巴黎近郊瓦兹河畔的奥维尔小镇觅得一丝安宁,很快得以继续专心作画。可惜好景不长,两个月之后,他朝自己的胸口开了一枪,于7月29日与世长辞。

唉,我为工作赌上了生命,我的初衷也有一半随之垮塌。(…)但又能怎么办?


给戴奥的未写完的信中最后一句话。信纸上血迹斑斑,西奥作了纪录:“7月27日——那可怕的一天,他随身带着的一封信。”

在奥维尔,凡高一直住在拉芙(Ravoux)一家经营的客栈里。这家人渐渐习惯了他每日出门,去附近乡间作画的作息。7月27日,凡高没有回来吃晚餐。而他以往一向都很准时,拉芙夫妇和女儿不由担心起来。

当晚九点左右,凡高终于踉跄着回到了客栈,伤得很重。拉芙一家人急忙询问发生了什么,他回答说:“我想杀了自己。”

第二天一早,戴奥得知了这一消息。他匆忙从巴黎赶来哥哥的床边,直到第三天晚上,文森特离开人世。

拉芙客栈

位于奥维尔市政厅广场上的拉芙客栈

拉芙客栈

凡高在拉芙客栈租下了一间简朴的阁楼,日租仅为3.5法郎。他在楼下所设的“画家之家”里画画并存放作品。

两个月后,凡高的遗体竟就躺在了这间阁楼里。自杀所用的凶器几乎可被断定是房东阿瑟•拉芙所有的一把手枪。

临终时日

“我坐在他身旁,告诉他一定会把他治好,大家一直希望他能从绝望的情绪中解脱出来,他答说:‘悲伤永不会停止。’我明白他的意思。那之后不久,他就喘不过气来,稍后就闭上了眼睛。”

1890年8月5日,戴奥·梵高给妹妹莉丝的信

遗像

《临终的文森特·梵高》,保罗·范·莱索(嘉舍医生的别名), 1890年作

遗像

凡高的遗体在床上停了一天多灵柩才运来。保罗•嘉舍医生给他画了遗像。

凡高的脸被刮了干净,画中也有那只残缺的耳朵。落笔时,画纸是放在藤椅上的,因此隐约可辨藤条的几何状图案。

《嘉舍医生肖像画》,文森特·梵高,1890年作

嘉舍医生

文森特到达奥维尔的当天就径直去见了嘉舍医生。戴奥写的介绍信放在衣服口袋里。

这位特别的内科医生兼业余画家(以“保罗•范•莱索”署名画作)没有给凡高作医学治疗,而是和他促膝长谈,鼓励他重拾画笔。嘉舍在自己的画室里教凡高做蚀刻,这幅肖像画就是在那儿完成的。

传言

Vincent van Gogh, 黄昏的景色, 1890

传言

虽然凡高自己告诉拉芙一家他试图自杀,但在1950年代,奥维尔流传着他其实是被学童所伤的传言。不过,这只是一时之谣言。

文森特一直想过自杀,但并未轻易做出决断。分别之前,他在戴奥的夹克口袋里塞了一封实际上意味着道别的信。他是在奥维尔城堡背后的田里向自己开枪的,这在《暮光景色》作品里的背景中可见。

开枪时的景象

《奥维尔,凡高自杀处》,路易•范•莱索(小保罗•嘉舍的别名),1904年,蓬图瓦兹Tavet-Delacour美术馆/卡米耶•毕沙罗美术馆收藏

开枪时的景象

凡高去世14年后,嘉舍医生的儿子画出了他在奥维尔开枪自决之地的景象。

大约70年之后,一位农民在画中干草堆背后的田里犁地时发现了一把手枪,几乎可以确认,这就是凡高自杀所使用的凶器。

在田里发现的手枪

手枪

这把锈迹斑斑的手枪口径与凡高的伤口大小相吻合。子弹留在了他的体内。弹口边缘有粉末灼烧的痕迹,表明他当时是被近距离击中的。

精疲力竭

两年之前,巴黎的画家生活让凡高心力交瘁。面对渺茫的前景,他考虑过自杀,尽管他在伦理上是反对这个念头的。

你会说这就像,抑或是——死亡的面孔。


凡高写给小妹维尔的信里谈及在巴黎所作的《画家的自画像》,1888年6月16日-20日

1888年,凡高搬去法国南部的阿尔勒,期望一切重新开始。他乞求快乐、阳光和色彩,希望建立起一个属于画家的社交圈:“南方画室”。那样,他的工作可能多少会有点价值——这是凡高梦寐以求的。

剑拔弩张

Vincent van Gogh, 高更的椅子, 1888

剑拔弩张

热情退却之后,两位画家发现他们俩似乎被困在了小小的画室里。高更不认同梵高对成立“南方画室”的期许。两人的异见越来越多,关系愈发紧张。

当高更产生建立“热带画室”的另一设想,寻思着离开阿尔勒,去到更遥远的异域他乡,这一切就开始变得无法挽回了。

一线希望

Vincent van Gogh, 黄房子(街景), 1888

一线希望

阿尔勒的“黄房子”为文森特的画家聚会提供了一个合适的地点。在戴奥的帮助下,他想让法国画家保罗·高更加入。抱着乐观的期待,他也着手将空余的房间装潢一新。

在漫长的游说之后,1888年的秋天,高更终于来到了这里。艺术造诣上的交锋让两位画家全身心投入工作,切磋画艺。

凡高的“南方画室”梦想无法成为现实。在他开始出现精神疾患的症状时,高更离去了。间歇性的困惑,幻觉和自残让他无法自拔。

医生诊断凡高患上了癫痫和精神疾病,确切的原因则不明。

自残

《仿梵高<包扎着耳朵的自画像>》,埃米尔·舒芬内克,1892-1900年作

自残

1888年12月23日,高更意欲离开所造成的恐惧和紧张终于爆发了。

在一场激烈的争论中,凡高在极度冲动的驱使之下,割下了自己的一部分耳朵,并拿去给他的一位妓女朋友。这一事件让他在阿尔勒住院治疗。

Vincent van Gogh, 医院的花园, 1889

脆弱的生命

1889年1月,凡高被要求出院,但他的精神仍然不稳定。2月份,他怀疑自己被人下毒,由此旧病复发。再次入院十天之后,才得以回到黄房子。

然而,面对当地医院的不接纳和对病情复发的恐惧,凡高自愿去了圣雷米的精神诊所。

低潮

凡高第一次来到圣雷米是在1889年的5月。他的生命到了一个低点——以作画为生已经让他孤立于社会之外,不仅如此,如今他又被贴上一个“疯子”的标签。

疾病的发作短则持续一周,长则两个月之久。神志清醒时,凡高硬撑着勇敢面对,而实际上,他被恐惧、噩梦和自杀的念头受尽了折磨。

我想我在这儿过得还行,起码,看着这些疯癫和残缺的人困在这里,我隐约存在的恐惧感淡去了。


1889年5月9日,给戴奥和乔的信

死亡之象

Vincent van Gogh, 麦田与收割者, 1889

死亡之象

凡高曾将自己的画描述为“一声痛苦的呐喊”——在《麦田和收割者》里,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。他画了“死亡之象,如是,人性则是被收割的麦子。”但这种死亡“几乎在微笑。除了一线淡紫色的山丘,几乎满眼黄色,是一种暗淡的金黄。我自己觉得这很好笑,就像是透过房间的铁栅栏看到的一样。”

1889年9月5日-6日,致戴奥

丧失信心

Vincent van Gogh, 夜晚时光(仿米勒作品), 1889

丧失信心

发病间隙,文森特在疗养院的花园里勤耕作画。然而他个人的和艺术上的信心不再。他在其他画家的作品中寻找慰藉,这就包括他一直的“向导”——让-弗朗索瓦·米勒。文森特让戴奥给他送来一些米勒画作的印张,随后成就了这幅气氛别致的仿作《夜晚时光》。

免死药方

Vincent van Gogh, 疗养院的花园, 1889

免死药方

凡高曾在不经意间半开玩笑地提到过他的自杀念头:

“我每天都在吃大作家狄更斯预防自杀的药方子:一杯酒,一片面包和奶酪,再加上一斗烟。”他在1889年4月28日至5月2日期间给妹妹维尔的信里写道。

Vincent van Gogh, 画室的窗户, 1889

他接着说:“你不会觉得我的忧伤到了如此田地,但有时候… 不管怎样,不可能总是很积极,但我尽量不会完全忘了说笑。”

奥维尔上空的乌云

一年之后,凡高没法在疗养院继续待下去了。他似乎在奥维尔小镇上重新找到了平静,但风雨也在慢慢向着那儿聚集。

文森特被戴奥打算自己开画廊的计划深深吓到了。在心中弥漫的失败感之外,他感到自己的未来徒增了许多不确定,弟弟将不再能继续照看他。最终,只有一条路可走。

我觉得,我是个失败者——这是我尝试接受的宿命。改变不了了。


1890年5月24日在奥维尔写给戴奥和乔的信

这儿的一切都在哀悼,像是我们的亲人去世了。通往酒吧的门开着,但屋子前面的百叶窗合上了。


在1953年的采访当中,76岁的阿德琳•拉芙描述了她记忆中凡高的死亡

客栈外面

1890年,拉芙客栈,阿德琳•拉芙带着小劳尔•勒夫站在门口

拉芙客栈的酒吧里

1890年,拉芙客栈酒吧里的人们

文森特去世第二天,他的遗体躺在阁楼房间夏日的热浪里。当地的木匠勒夫为他匆匆赶制棺木。7月30日棺材运来时,遗体已经被挪到了“画家之家”里,这是西戴奥和朋友们挑了一些文森特自己的作品装饰而成的。

丧礼堂

《拿着橙子的男孩儿(劳尔·勒夫)》,文森特·梵高,1890年作,私人收藏

丧礼堂

戴奥和几位朋友将“画家之家”布置成丧礼堂,供吊唁之用。除了几幅富有寓意的作品,如《麦田和收割者》及《皮耶塔(仿德拉克拉瓦作品)》之外,他们也挑了一些奥维尔小镇风景和当地居民的画作,包括木匠勒夫的小儿子劳尔的肖像画。

棺木周围放满了黄色的鲜花,这是凡高钟爱的颜色,其中也有嘉舍医生带来的一大束向日葵。

回忆

《阿德琳·拉芙肖像画》,文森特·梵高,1890年作,私人收藏

回忆

这幅阿瑟•拉芙的长女阿德琳的肖像画也挂在了停放遗体的房间里。连同奥维尔市政厅的写真画,在离世之前,凡高将这幅肖像送给了他的房东。

多年之后,阿德琳仍清晰地记得这场葬礼。感恩于她的回忆,当时的许多细节得以为后人所知。

葬礼通知

葬礼通知

文森特于7月30日下葬。为了尽可能地为他的艺术家朋友们提供方便,戴奥在葬礼卡片上注明了从巴黎开来的火车时刻。

凡高的油画颜料供应商皮尔•唐吉来前来参加了葬礼,还有一众画家,包括埃米尔•伯纳德,查尔斯•拉瓦尔,奥古斯特•劳泽和的伽米耶•皮萨罗儿子等人。

由于牧师认为不方便在教堂内为一个自杀者举办葬礼,卡片上“在瓦兹河畔奥维尔的教堂”几个字被删去了。

7月30日星期三,由悲痛欲绝的戴奥带领着,丧葬队伍从拉芙客栈出发前往教堂墓地。他的身后是从巴黎来的兄弟俩的朋友们,拉芙一家,邻居们,和与文森特相识的奥维尔的居民。我们无法知晓文森特下葬的确切位置。1914年,他的遗物被重新埋葬在了奥维尔的公墓,紧挨着西奥(1891年去世)的墓。

震惊画坛

图卢兹—洛特雷克的吊唁信

震惊画坛

文森特离世后的几个月中,戴奥和他的母亲收到了无数艺术家们的来信。他们惊讶扼腕,深深哀悼。乔治·布莱特纳写道,他在挪威得知噩耗,艾萨克·伊斯雷尔斯则对未曾和文森特本人相见而追悔不已。

亨利•德•图卢兹—洛特雷克没能及时收到葬礼通知,就发来了一封吊唁信。

公墓

奥维尔公墓里梵高兄弟的墓碑

如果他能看到人们对他去世的反应,看到人们有多疼惜他,他一定不会想要自杀。


戴奥写给母亲的信,1890年8月1日

最后一幅画

文森特去世后,戴奥和妹夫安德里斯(德瑞斯)·邦格尔在客栈为他的画作做了整理。

可是,哪一幅才是凡高最后的作品呢?

最后一幅画

Vincent van Gogh, 树根, 1890

最后一幅画

据德瑞斯•邦格尔所言,凡高在自决当天所画的是林中风景,“充满了阳光和生命力”的《树根》。还没完全画完,或许是有意为之,以示告别。

画中的一些榆树似乎快要从石灰墙边倒下,树根已经松垮,死亡在所难免。凡高是不是在描绘自己的境况呢?

《奥维尔的农场》,文森特·梵高,1890年作,伦敦泰特美术馆收藏

另一件未竟作品

另有一件在凡高身后被发现的未竟作品是一幅农场风景画。德瑞斯后来将其命名为《村庄:最后的作品》,送至巴黎展出。

这是凡高留下的倒数第二件幅画,可能是他在自杀前一天所作的。

被认为的遗作

Vincent van Gogh, 麦田群鸦, 1890

被认为的遗作

很多人一直相信这幅作品是凡高的遗作。乌鸦和暴风雨通常被认为是不祥的象征,因此这幅画似乎可以被解读为画家之死的前兆。

但其实凡高在1890年的7月初就完成了这件作品。之后几周人生最后的时光里,凡高还画了很多,几乎每天一幅。

画家的去世入土,是以画作和下一代甚至身后的多世代沟通交流。对画家而言,死亡或许不是最难的事情。


致戴奥,1888年7月9日或10日于阿尔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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